在蒙自,过桥米线的汤底多半是猪骨和鸡架慢慢熬出来的。汤色清亮,碗里常常会漂几片薄荷叶,像秋天偷偷留的一点春意。肉片在滚烫的汤里一晃即熟,米线顺着筷子滑下去,顺溜如鱼。
西南联大蒙自分校纪念馆。新华社资料图
不久前,全球南方媒体智库论坛在昆明举行。几百人在同一个屋檐下,政要、学者、媒体负责人,话题很广,围绕“思想殖民”“人工智能”研讨,余响不绝。
几天后,我随部分外宾走进蒙自。白日随访旧址,夜里贪一碗米线出门。窗外是寻常的小城夜色,湖边风一吹,夜有点凉,南湖的水光一圈圈晕开。
谁能想到,这安宁的良夜,曾见证过一段艰难又坚守的历史。
1938年,西南联大文法学院辗转来到这座边城。希腊商人的哥胪士洋行成了教授们的临时寓所。闻一多在二楼有一间小斗室,一张旧书桌,一盏昏黄的灯。买菜也不下楼,他把篮子从窗外放下去和街上的小贩交易——篮里有油盐,也有些市井里的新鲜事。有人笑说这像个老派的购物方式,他只淡淡一笑,照样继续读书。
西南联大蒙自分校纪念馆。(除标注外图片均由作者供图)
饭后大家绕南湖散步,热烈讨论,声高气壮。郑天挺劝闻一多:“何妨一下楼呢?”他便成了“何妨一下楼主人”。一句戏言,背后是沉重:下楼是参与,也可能是卷入无休的争辩;不下楼便成了自守与自谦。
那个年代的人,学会把难说的事藏到半句玩笑里。陈寅恪在这里写下:“南渡自应思往事,北归端恐待来生。”短短几个字,把漂泊、无归与未来的渴望都压了进去。“刚毅坚卓”就这样在困顿中被践行。
西南联大蒙自分校纪念馆。
战火之外,蒙自,自有一种执着:街头仍能买到舶来的咖啡;课堂极为简陋,讲台上的人却是大师;夜里昏黄的灯光下,青年学生把诗句一字字抄下,仿佛在收藏一束能照亮未来的火种。
正是这群心怀光明的人,躬身传承文脉。
西南联大蒙自分校纪念馆。
今天,沐浴着和平的阳光,人们走进先锋书店。落地窗对着南湖水,书架之间安静,那些当年吟咏南湖、争辩不休的人,如今都化成一行行文字、一册册书本。
书架上摆着闻一多形象的文创,背后印着8个字:“书要读懂,先求不懂”。有人把“何妨一下楼”做成了胸针,别在胸前,像戴着一句旧时的自解,也像佩着一个新的提问。冰箱贴上,是卡通版的湘黔滇旅行团老先生。
外宾们笑了,说:“你们把这些旧事修起来了,让人来读、来想。”
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蒙自分校旧址(哥胪士洋行)。
那时的人留下了诗句、讲义、著作和脚印。今天的人们,应该拿来读一读,品一品。读的是烽火里对文化的坚守,品的是饱受苦难仍不屈向前的志气。
一代学人,在灯下读书,在湖畔争论,战火不掩墨香,留下一个伟大文明薪火相传的印记。(卢宥伊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