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当空,浪头渐近。
农历八月十八恰逢钱塘江大潮最佳观潮时节,中午时分,登上始建于宋代的浙江嘉兴海宁盐官占鳌塔,举掌迎风、耳闻目睹,皆是潮水的澎湃。
农历八月十八,海宁盐官观潮胜地公园,“一线潮”自东奔涌而来。(摄影:杨立超)
潮起于何处?
海宁黄湾镇的塔山坝下游。
钱塘江入海的杭州湾,呈口大肚小的喇叭形,大量潮水拥挤入狭浅的河道,潮头受到阻碍,后面的潮水又急速推进,迫使潮头陡立,抬升形成涌潮,一路破碎、重塑,翻滚、轰鸣,与沿岸堤坝胶着、碰撞,遂呈现出交叉潮、一线潮、回头潮等多种形态,以雷霆万钧之势,壮观天下无。
千百年来,钱江潮水奔流不息。在杭嘉湖一带,唐宋时期已有大规模观潮活动的记载,文人墨客竞相咏诵,文化习俗延续至今。尤其在每年中秋佳节前后大潮汛时段,八方宾客蜂拥而至,争睹潮水奇观。
农历八月十八,众多游客在浙江海宁观潮。(摄影:郑晖)
然而,美景,有时也是险境。钱塘江,在古代又名罗刹江,凶猛难驯。对于尚未掌握先进技术的古人而言,大潮有多壮观,也意味着有多凶险。
《旧唐书·五行志》记载了一起发生在公元775年的潮灾:“海水翻潮,飘荡州郭五千余家,船千余只,全家陷溺者百余户,死者四百余人。”
由《钱塘江志》中数据可知,从唐武德六年(623年)至1948年的1300多年间,有史可查的钱塘江重大潮灾就多达183次,平均7年就有一次,每次潮灾,都造成百姓家园被毁、流离失所。
救民于水患,佑江河安澜,成了摆在历代钱塘江管理者面前的一道难题。
修建坚固的海塘,是抵御潮水的好办法。但这样浩大的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,面对潮水日冲夜刷,更不可能一劳永逸。
泛黄的图纸上,不同时期海塘模型的演变,无声诉说着先人们在磨难中的探索。
春秋时垒土筑塘,到五代十国,吴越王钱镠修建的还都是“土塘”;至宋代,以硬土辅以树枝、条柴等,有了“柴塘”;直至明朝,浙江水利佥事黄光昇设计出五纵五横鱼鳞塘,能抗强潮冲击,久而不溃,被誉为“万年塘”。
沿着鱼鳞石塘踏上塔山坝,十分钟就走到了坝头。
农历八月十八,海宁潮涌过占鳌塔。(摄影:赵颖硕)
站在坝头朝东南方向远眺,身前,便是钱江潮起处。身后是沿岸万家灯火、万亩良田。江风猎猎,闭目而思,潮水带来每平方米约7吨的冲击力,若脚下所筑之堤塘垮塌,便是万劫不复。
所以,古代历任塘官在受命之时,便已做好了决绝的准备。
据相关史料记载,从吴越至晚清,赴任海宁塘官之职的有数百名官员。塘官待遇堪比知府,但若海塘失守,“水来漂没,溺其人民”,以身殉塘,便成了很多塘官的悲壮抉择。
杨栋秀,便是有详细史料记载的跳塘官员之一。清道光八年(1828年),他任嘉兴海防同知,职级等同于副知县。由于“所用非人”,致使海塘工程出现了不少偷工减料、敷衍塞责的“豆腐渣”,导致海塘冲决,杨栋秀也跳塘自尽了。据《海宁州志稿》记载:“十三年秋,海潮冲决,塘屡坏,自尽,州人哀之。”
海塘冲决,施工中的营私舞弊难逃干系。据《杭州府志》记载:“惟办理各工,以料足工坚为首务,无如积弊相沿已久,丁役夫匠惟图偷工减料,不按成法,每致固限未满,率多坍卸。”
另外,泥沙堆积也是导致海塘冲决的“推手”之一。清道光十三年(1833年),“(沙)又涨宽三千余丈。水底复接涨阴沙,束潮愈高,扑塘愈力”。长年累月的泥沙堆积,抬升了江底,潮涌更易漫出海塘。
尽管原因多样,但是身为塘官,都没有可推脱的借口。
“海塘绵延千里,护塘攸关苍生。当年的封建官吏尚且如此,现在我们的党员领导干部,更应有强烈的责任感。”海宁市委组织部相关负责人说。
20世纪90年代,国家大规模建设钱塘江高标准海塘,各级政府和建设者十分重视海塘本身的质量,制定了一系列严格的质量管理、工程监督制度,实行工程安全终身负责制。
如今,海宁段古海塘仍在一线发挥防洪御潮作用。而正在建设的钱塘江海塘安澜工程,拟将钱塘江河口海塘提标至300年一遇标准,并协同推进生态提质、融合提升、管护提效,实现海塘岸带“安全+”综合功能。
值得一提的是,在海塘安澜工程建设的过程中,人们在鱼鳞塘塔山坝西端的安澜古塔旁,发现了一个面积约150平方米的石筑平台,旁有墓前石像生及部分墓葬残留物。据当地村民回忆,原来这里有七个土坟包,相传埋着的是七位因修建海塘失败而跳塘的塘官衣冠。
当地便依古制修复了这七座衣冠冢,以丰富海塘文化的内涵,并以“跳塘之择”警示后人,为官一方当保一方平安,强一方经济,富一方百姓,真正做到守土有责。(俞菀 唐弢)